断章3
断章3
我小的时候将军买过棒冰给我。
周霆琛说这话的时候，日子刚刚入伏，太阳整天的晒着，房间里逼仄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弄堂口有小贩敲着木箱在卖棒冰。那个青年突然这么对沈之沛说。
沈之沛并不记得这件事。他早年对周霆琛非常严苛，他笃信军人就该这般熬出来。至于后面他放任这青年去做许多事情，全然地信任他，又像一个父亲对他长大成人的儿子的一种认可，多数并非出于柔情。但周霆琛说了，那大概就真的有过这样的事情吧。
我从前没吃过棒冰，你叫副官买了给我的时候，我简直不知道怎么下嘴才好。周霆琛坐在朝北的阳台上，身下一张小小的竹板凳。他弯起嘴角笑着，背后是片蓝得耀眼的天，看上去气色也好了不少。
沈之沛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坐在一张旧圈椅里，伤腿搁在板凳上。他的腿正在隐隐发疼，明天也许要下雨了。
周霆琛似乎也并没有等他接话，一边剥着毛豆一边继续说，我怎么都忘不了那根棒冰的味道，凉凉的，甜丝丝的，白糖味的棒冰。后来我大了有钱自己买了，我反而不想吃了。
他的手指细长，剥起毛豆来也很灵巧。他脚边放了一个白瓷碗，里面是剥下来的豆子，另一边是一堆空的豆荚。
你还是要我去买来给你才觉得好吃？沈之沛终于想起来要回应他一下，随口问了一句。
周霆琛笑了笑说，我早过了吃点心的年纪了。只是最近天气太热，给望之几分钱让他去买根棒冰解解馋也好。
对待自己的儿子，沈之沛并不比对待周霆琛温柔许多，只是他现在没有力气管教，否则那孩子也要吃许多苦头。周霆琛从前看上去冰冷严肃，内里却是个温柔多情的人，否则也不会招惹上那些个姑娘们。他卸下黑鹰的担子，笑得就多了。他笑的时候看上去很年轻，同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分别。而他不笑的时候，沈之沛总觉得他看上去很累，像是一盏快要熄灭的灯一般灰暗。
望之向你馋棒冰吃了？沈之沛淡淡的问。他总觉得小孩子不能娇惯，从前是不想，现在倒是不能了。
望之没有。周霆琛剥完了毛豆，把那堆豆荚放到一个圆圆的晒箩上，起身准备拿到楼顶上去晒。经过沈之沛的时候他停了一下，依旧笑着说，我还是觉得天气太热了，小孩子总是会馋的。
沈之沛笑了笑说，小孩子夏天不要贪凉，家里煮了绿豆汤，比什么白糖棒冰解暑多了。
周霆琛没有坚持，他顾自走出去晒他的毛豆壳了。沈之沛回头看阳台，竹板凳的边上摆着一只白瓷碗，里面是嫩绿色的毛豆，用咸菜一道烧了很下饭。他很喜欢吃这个。
夜里沈之沛检查完望之的功课，就放那孩子去玩了。到了夏天，弄堂的夜晚总是很热闹，有各种家长里短鬼怪传奇的故事，小孩子丢沙包滚铁环也很有趣。
周霆琛烧好洗澡水，招呼沈之沛先去洗澡。洗澡水里加了几滴花露水，香得很。沈之沛把那条伤腿放进热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他的这条腿是好不了了，他恨恨地想。
周霆琛沉默地给他擦背。他从前是不用做这些事情的，现在他倒是什么都要做。对外他总说沈之沛是他的养父，其实也差不多，沈之沛一手养大了他，虽然倒不见得养得多好。
洗过澡，沈之沛到铺着篾子席的床上躺下，周霆琛又拿了药油来给他揉腿。房里没有开灯，只有路灯的灯光照进来，青年的脸藏在阴影里，却又格外的温柔。药油的辛辣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倒有些提神醒脑。
你过来。沈之沛轻轻地说。
周霆琛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我去关门。
门落了锁，那青年才乖顺地依偎到沈之沛怀里。沈之沛并不想招惹他，就只是亲了他的额头眼睛和嘴唇，就把他揉在怀里静静躺着。躺了一会，周霆琛又说，我还没洗澡，身上都是汗。
沈之沛不理他，只把他又抱得紧了点。周霆琛就不再说话，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一会也就睡着了。
沈之沛知道放他一个人去睡，他多半是整夜都睡不着的。反倒在沈之沛床上，他夜夜都睡得很香。
时钟撞了九下，望之回来叫周叔叔，那青年突然就醒了。他推开沈之沛起身去开门，都没关心沈之沛是不是睡了。
沈之沛听他们在外间说绿豆汤和洗澡水的事情，过了许久又听到儿子同周霆琛说，周叔叔晚安，我去睡了。接着是漫长的几乎折磨人的水声。周霆琛有些洁癖，他每晚都最后一个洗澡，却要洗很久。之后他要洗衣服，棉布内衣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顶楼的小晒台上。
等他回到屋里是沈之沛多半睡着了，他就在一边不舒服的小床上躺下，别扭地睡一晚。
今晚他没想到沈之沛还醒着。沈之沛叫他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喊出一句将军，就愣在那里不动了。
你过来。沈之沛还像先前一样叫他。
周霆琛窸窸窣窣地脱掉外衣和长裤，又躺倒了沈之沛的怀里。两个人亲了几回，呼吸都渐渐粗重了起来。周霆琛难得的热情，缠得沈之沛欲罢不能，差点喘不上气来。
青年伏趴在他身上，手撑在他头的两边，额头贴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两个人嵌合得严丝合缝。沈之沛突然顶了一下，周霆琛肩头一颤，低低惊叫了一声，就倒在了他身上。
沈之沛把他揽在怀里小心地亲着。情事之后周霆琛也懒得动，也就由他摆弄。
等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溜出去洗过澡再回到床上，已经快要半夜了。周霆琛躺在沈之沛手臂上，轻轻地说，明天我要给望之买棒冰，你不许说他。
沈之沛轻笑了一下，又去亲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最好看，眼乌子又大又亮。
周霆琛见沈之沛不应，又说了一次，还仰着脖子去亲沈之沛的嘴角。沈之沛揽着他说，你说了算。我不让你买，你横竖还是要买的。
周霆琛这才老实了，乖乖地躺着，很快就呼吸绵长，睡得很沉。
许久以后他们在香港的街头见到一个卖棒冰糖水的小贩，望之突然同他说，小时候周叔叔给我买过一根白糖棒冰，甜丝丝的，味道我一直都忘不了。
沈之沛突然有些想哭，却也没想明白，自己又是为什么要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