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o-ナオ

清水甜饼一发完。
我尽力了……

BGM: 宇多田光 can't wait till Christ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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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马龙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他在暗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一圈一圈无止境的奔跑。穿着黑色运动背心的男人跑在他前方不远处。
但是他从来没有追上过他。即使是在梦境当中，他也能感受到肺部努力扩张想要从空气中攫取更多一点氧气的灼烧感，嘴里灌满了铁锈味。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粗重得呼吸。
但马龙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不管是不是在梦里，不管前面的男人离他还有多远，他都不能停下来。
他不能解释原因，但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停下来，一切就结束了。
即使是这样无望无趣无意义的奔跑，马龙也不想停止。
于是他在梦中继续无止境地奔跑。
他在等待终点到来的那一刻。
十几年了，终点从未来过。



2.
2017年的年末，马龙从德国回来的时候正赶上西伯利亚来的寒流。他没来得及交供暖费，打开门时满屋寂静，冷得像个冰窖。
他没力气叹气，稍微收拾了几件衣服塞进背包，窝在沙发上打电话准备找个地方先对付几天。
许昕刚从租的人才公寓搬出来，寄住在女朋友家，两个大人加一只狗，实在没地方收留他。电话那头姚彦倒是很热情，邀请马龙晚上来吃羊蝎子。
马龙婉言谢绝了，挂了电话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家里连口热水都没有，他决定下楼吃碗面，再随便找个快捷酒店先住着，睡一觉把报告写完，再去操心暖气的事。
不差这一两天，他想。
秦志戬的电话来得很及时。他们在一个大院儿长大，秦志戬大他一轮，从小就被赋予了照顾马龙的职责。后来马龙几乎沿着秦志戬的路一路读了一样的托儿所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到了研究生，秦志戬还是他的导师。
马龙此刻不想接他的电话。他出差前他们刚刚吵过架，现在他又冷又饿又困又头疼，实在不想跟秦志戬有任何理性的讨论。
秦志戬没有给他不接电话的机会，他直接敲门了。





3.
秦志戬是有过马龙家的钥匙的。
马龙刚从学校的集体宿舍搬出来，家里补贴了点首付买了个一居。离学校不算近，但勉强还算地铁楼盘，好歹是有了个自己的窝。
钥匙是习惯性给秦志戬的，家里人打电话叮嘱他，出差的时候也好有个人来帮忙开个窗收个衣服什么的。
其实最后到马龙换了密码锁之前，秦志戬也没来过他家几次。他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空来给他浇花关窗收衣服。于是乔迁时他送马龙的两盆绿萝也就理所当然的死了，棕色的叶子耷拉在窗台上，很久以后马龙叫钟点工来打扫卫生时才给扔了。

马龙知道现在是秦志戬在敲门。他敲门的节奏和他这个人一样不疾不徐，敲三下停一停，没人应门再敲三下。
叹了口气，马龙起身去给他开门。
秦志戬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头发刚刚剪过，两鬓一层灰白的发茬，看起来比他们上次见时更白了一些。
“屋里冷，你就别进来了。”马龙仰头看着比他大十几岁的男人，小声说。
秦志戬没理他，径直进了屋，在沙发上刚刚马龙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脱了手套搓着手说：“我刚从南京回来，也忘了问你记不记得交暖气费了。正好你也刚回来，也别收拾箱子了，回我那住几天再说。”
马龙想说不。他很不习惯秦志戬对他嘘寒问暖，他从来没习惯过。
但是他也没学会对秦志戬说不。



4.
从马龙家出来时已经快5点了。北方的冬天天黑得很早，路边的霓虹亮起来，秦志戬的车停在路灯下面。
两个人钻进车里，车子打着左转向灯慢慢开出小区，混入下班的车流中。
马龙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响了。
秦志戬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饿了？”
马龙嗯了一声。
“手套箱里有饼干，你先对付着垫垫肚子，一会到我家楼下吃羊蝎子。”
马龙念研究生时废寝忘食，落下老胃病，挨不得饿，包里通常塞着吃的。不一定为了吃，主要是为了想吃的时候马上能吃到。秦志戬的胃病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屯粮的习惯还是他教马龙的。
饼干是草莓奶油味的，吃了两块有点腻。饮料架上放着两罐没开的热茶，马龙也没客气，开了一罐抿了两口。
“前两天你妈打电话给我。”秦志戬小心翼翼地看着右侧后视镜，加塞进了直行的车道。马龙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易拉罐，含糊地应了一声。
秦志戬接着说：“她问我你谈恋爱了没。”
马龙喝了口茶，觉得胃里面好像结了冰似的凉。他说：“她要再问你，你就说不知道。我回头自己跟她说。”
秦志戬嗯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手心里的茶慢慢的变凉，马龙用余光看着秦志戬，想起那个关于奔跑的梦。




5.
秦志戬养了只叫馒头的猫，最常见的橘猫，本人说是用食堂吃剩的馒头拐回来的。都说十只橘猫九个胖，秦志戬那只就是剩下那个压塌炕的。
现在是半夜，马龙醒了，馒头蹲在他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伸出手去勉强够到了床头灯的开关，橘黄色的灯光洒下来，猫咪肥胖的屁股对着他的脸，感觉到他的动静，扭过头来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马龙把猫捞到手里，干脆坐起来撸猫。他的手法应该不是很好，摸了没几下馒头就挣扎着从床上跳了下去，落在地上咚的一声。
他跟着猫出了门，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暖气熏得人口干舌燥，他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凉白开，深有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端着水进屋时，他看到书房门缝中漏出的一线灯光。
秦志戬还没睡。
马龙在门口站了一会，想不好该不该进去。他已经不记得去德国前他们为什么吵架了。想不起来说明应该又是往常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他俩其实吵得不多，但是他们平时跟别人都不吵架，于是这就显得他们的关系格外的僵硬。
马龙知道这种僵硬感不是因为吵架。相反，吵架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去消除这样的僵硬感。他猜秦志戬也知道，他那么聪明的人，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馒头蹭过他的脚边，开始锲而不舍地挠门。马龙还没来得及转身门就开了。秦志戬没想到他在门外，四目相对，一时有些尴尬。
“我给你倒了杯水。”马龙说。
秦志戬笑了。
马龙知道他知道自己在撒谎。
但他把杯子接过去了。




6.
几周以后马龙发现他还是住在秦志戬家里，暖气费依然没去交。
秦志戬说暖气费没必要交两份，他还要还按揭，能省一点是一点。
马龙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于是秦志戬家客房的衣橱里塞着马龙的羽绒服，笔记本放在书房的写字台上。熬夜的时候馒头趴在他的大腿上，像一个温暖的汤婆子。
有天清晨马龙醒过来，房间里热而干燥，能听到秦志戬在隔壁打呼噜。他不知不觉笑了。
心底某处他怀疑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但是又有什么能是永恒的呢？



12月初北京下了一场雪，不大，刚够盖过柏油路黑色的地面。
马龙手头有个课题刚结题，他放任自己在办公室里发呆，看着窗外被雪覆盖的灰白色屋顶。
许昕跟导师请了假带着姚彦去故宫拍雪景，拍照技术差强人意，红墙白雪拍得了无生趣。只有一张姚彦的独照，女孩笑弯了眼睛看着镜头这边，眼底是藏不住的温柔。
热恋中的情人都有这样的眼神。马龙叹了口气，放下了手机。
秦志戬推开办公室门进来，难得兴奋地跟马龙说：“雪下大了，一会咱们下去堆雪人吧？”
他是南方人，虽然从小随父母来了北京，大学时去上海呆了四年，如今对雪也是司空见惯，骨子里却还是对雪喜欢得紧。
马龙看着他，半开玩笑地说：“下雪不好玩，看到雪的南方人最好玩。”
秦志戬也不恼，笑着说：“小时候我在院子里堆雪人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跟在我屁股后面给我加油，还到处去找煤球渣子来做眼珠子呢。”
他知道太多马龙不记得的事了，有时候马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现编的，听起来倒很像他小时候会做的事。
“小时候的事儿不算。不就堆雪人么，陪你去就是了。”马龙说着，站起来去拿挂在门后的羽绒服。
秦志戬帮他拿了围巾，跟在他后面出了门，心情颇好地哼着歌。马龙在前面走着，把手揣在衣兜里，玩着兜里的钥匙串。听着身后断断续续的歌声，他莫名也高兴了起来。


雪最后还是不够大。秦志戬问门卫借了笤帚把能扫的雪都堆到了一起，也只够堆一个又小又丑的雪人。
“下次再堆吧，冬天还怕不下雪不成？”马龙安慰了一下他的前导师兼房东，趁他不注意把手塞进秦志戬的衣领里。
他小时候很爱这么干。那时候他还太矮，需要跳起来才能完成这个恶作剧。现在他虽然还是比秦志戬矮一点，但是已经不需要再助跑起跳了。
秦志戬很给面子地发出一声惨叫，转身试图以牙还牙。马龙大笑着跑了，秦教授挥着扫帚在后头追。
骑着电瓶车载着女朋友从外面回来的许昕见鬼了似的看着他们俩，回头跟姚彦说：“媳妇儿，拍下来了么？”
裹成一颗粽子的上海姑娘晃了晃手机，在围巾后面闷声闷气地说：“放心，视频。”



7.
转天秦志戬就发烧了。他一向自律，又注重运动，难得感冒一回。幸好大课题刚了了一个，其他的也不急，于是心安理得地请了病假在家休息。
马龙手头暂时也闲下来了，就自告奋勇在家照顾他。
说是照顾，也就是帮忙倒水找药量体温之类的。他不会做饭，一个人住时就基本依靠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外卖为生，现在只好委屈秦志戬吃点白粥榨菜和楼下买的包子对付一下了。
秦志戬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天，中间被马龙叫起来吃了点粥又喂了药，等到傍晚醒来烧退了大半，人也清醒不少。馒头像是知道他不舒服，缠了马龙一天，都没来打扰他休息。
他躺在床上，莫名想起马龙小时候有次发烧的事。那应该是个夏天，他本来答应马龙带他去游泳池教他游泳的。小孩烧得眼睛都红了，还非得他同意等他好了一定带他去，才委委屈屈地把退热糖浆给喝了。
马龙进屋时，秦志戬已经坐起来了。马龙走过去帮他测体温时，他说：“别忙活了，明天就好了。你陪我坐一会。”
马龙在床边坐下，乳胶床垫微微下陷。他手里握着一支温度计，塑料外壳硌着手心。
“我想起以前小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
马龙没来由地烦燥起来，打断他说：“我刚会走路你就念中学了，我念小学你已经去念大学了。等我念中学的时候你回来念研究生。你记得那么多事，我怎么会都记得。”
他低头没去看秦志戬。他只是觉得烦了。就像梦里没有尽头的绕着一个圈在跑，在他前面的人就一直在他前面，十二岁的年龄差像一条跨不过去的线，他还没来得及长大，秦志戬已经成熟了。等他终于长大了，秦志戬已经开始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里了。他仿佛永远都追不上这个人。
秦志戬一直没说话。马龙叹了口气，抬起了头，目光落在秦志戬的眼睛里。男人在笑。
“你在想什么？”马龙轻声问。
秦志戬还是笑着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他凑过去。男人的呼吸落在耳边那么近，他的眼睛那么亮。
原来自己的心跳有这么响。



原来开口说话有这么难。



8.
北方人冬至吃饺子，有的地方喝羊汤，南方人多半吃汤圆，总之大小也是个节。
许昕打电话给马龙让他到家吃饭时，马龙刚在饿了么上面挑外卖。有人约饭，自然不会拒绝，出门打了车，又倒了两趟地铁到了许昕家。
走进客厅就看到馒头和许昕家的狗在打架，姚彦在一边蹲着拍小视频，一边拍一边说：“儿子加油，别给妈妈丢脸。”
厨房的玻璃门水汽弥漫，一个瘦高的身影在里面忙碌。马龙给许昕递桔子和草莓的手僵了一会，压低了声音问：“秦老师也在啊？”
许昕从袋子里挑了个草莓喂到姚彦嘴边，笑呵呵地说：“我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点外卖，我想多个人吃饭也热闹嘛。你舍得大过节的让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吃外卖啊？”
“那馒头呢？”
馒头打赢了，竖着尾巴耀武扬威地走到马龙脚边，绷着他的小腿求表扬。马龙弯腰把它抱起来，摸着它肉乎乎的肚皮。
“秦老师说他最近太忙，有点照顾不过来，寄在我家养两天呢。”许昕给马龙倒了杯热水，凑过来撸猫，被馒头抓着手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就是还不太亲我。”他摸着被咬的地方，冲猫做了个鬼脸。
“彦彦，你家白糖放哪儿了？”厨房的门打开，秦志戬穿着姚彦的粉红色米妮围裙探出头来。看到马龙他愣了一下，笑着说：“马龙也来了啊。”
马龙抱着猫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姚彦放下手机进厨房打下手。许昕跟马龙坐在沙发上看CBA。
许昕侧过头看了看他师兄，悄悄地问：“你跟秦老师又吵架了？上礼拜我看你俩还挺好的啊，不一块儿堆雪人来着？”
马龙觉得他这问法有问题，什么叫“又”吵架了。他们也没那么经常吵，只是偶尔，因为一些一直解决不了的问题，产生一点分歧而已。
许昕笑他心口不一。他大喇喇地靠在沙发上说：“你看我和彦彦，我俩以前也老吵，吵得心累。后来想开了，有什么话就说，别憋着，反而吵得少了。你俩从小一起长大的，有什么事儿不能说明白的么？”
马龙嗯了一声。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电视里有人投了个三分。
是该把能说明白的都说明白了。




9.
吃完饭从许昕家出来已经快10点了。路上行人稀少，秦志戬和马龙并排走在人行道上，左边肩上还背着馒头箱子。
“后天就平安夜了。”他说。
马龙点了点头，缩在口袋里的手又不自觉地握紧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行人禁行的红灯亮起来，马龙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抬起头说：
“酒店的床我睡不惯。”
“嗯。”
“我还没交暖气费。”
“嗯。”
“一个人怪冷清的。”
“嗯。”
“我真不喜欢你。”
“嗯。”
红灯开始读秒，两边的车子停下来，斑马线上空无一人，像只属于他们的跑道。
“可是我讨厌再等了。”
“我也是。”
绿灯亮起，马龙牵着秦志戬的手跑过空旷的十字路口。
你需要答案吗，秦老师？
这就是答案啊。


10.

I'm already loving you.